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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向俭却并未因此而神伤心疼,反而大受振奋,他是真正见识到了王师所恃械用在城防上的表现之优异强大。
那些胡众在围攻之初诚是表现的如狼似虎,也让向俭在外布防的部曲兵众们损失惨重,可是一待推进到城下,顿时虚态毕露。
首先自然是因为鹤坞防务强悍,那些胡众根本就没有携带像样的攻城器械,在坞壁城墙下被排阵射杀良多。尤其那个雷车弩更是大展神威,数矢并发,直接在敌方军阵中犁出几道血沟,哪怕对方军卒各有盾防遮掩,也根本难阻此势,以至于不敢欺近坞壁几十步内!
单凭向俭自身势力,哪怕有着坚固的城防并精悍部曲,也很难打出这么漂亮的防守战。此战甚至可以说是王师强械的一个展示,在这么多杀人利器的反击下,再怎么精悍的士卒也根本没有招架之力!
此前向俭对于耗费大量积蓄换来的这些器械还多有心疼,但在见识到双方装备不同所产生的实力悬殊并惊人战绩,也更加有感于这些投资的物超所值,以及对于自己选择的正确性。
“使君确是神机妙算,料事于未发。早前胡众斥候多被逐杀,但其众却能悄无声息临于此境,可见必有乡中奸邪为之遮掩!这些贼众们,罔顾使君早前包庇周全,全无忠义之想,时至今日竟然还要做羯奴爪牙,实在是死不足惜!”
欣喜于自身之余,向俭也是深恨那些勾结胡虏前来围攻他坞壁的乡众,虽然战阵上没有看到,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。也幸在他此前便与谢艾达成深度共识,又得到许多无偿的械用资助,否则单凭他自己的实力,也实在很难在如此猛烈猝然的进攻下保全坞壁。
这座鹤坞,本身便耗费向俭大量积蓄,是他毕生心血汇聚的结晶。那些乡贼们居然丧心病狂到勾结羯胡要抄了他的老巢,此等险恶用心,哪怕没有此前与谢艾的约定,向俭也已经将这些乡贼视作生死大仇,誓不两立!
向俭这里还在忿恨于该要如何反击痛杀那些勾结胡众的乡贼,另一侧的枋头部将王光神态却并不轻松,在一边沉声道:“初战虽已告捷,但也不可松懈。胡众久无发作,如今被乡贼勾引南来,绝无可能浅试辙止。此方敌情还是需要尽快禀告君侯,让枋头早作策应准备。”
向俭闻言后也是频频点头,此刻他虽然占尽优势,但毕竟战争就发生在他的家门口,一旦有什么闪失,那是身家性命的剜心之痛。
不过他对此也有自己的想法,对王光说道:“眼下我军仍是优势占尽,城池也无告破之忧。此间乱事诚是该要通告使君,但也无需过分夸大。那些乡贼眼下只是露出些许端倪,若使君过早发动,难免又要胆怯藏匿起来,其恶不能尽露……”
事到如今,他是打定主意要上谢艾这艘大船,自然也要更加用心的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出来。若遇事动辄便向谢艾呼救,也体现不出自己的能力。同时,他也想让谢艾更加看清楚这些乡众的不可信,来日才好更大力度的支持他肃清乡土,整编部伍。
王光本身也是河北一军头,早年在汲郡之地较之向俭还要势大得多,所以对于这种真正的攻防战争,认识也要较之向俭更加深刻,所以对于向俭的过分乐观也并不如何认同。
要知道鹤坞本身便是一个平地筑城,虽然处于河流夹角,但淇水并其支流本身也并不是什么险川大河,能够提供的防护很有限。此前初战之所以能够胜的漂亮,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本身的准备周全、械用强大,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敌军的轻敌所致。
如果对方接下来还要发动进攻,肯定要针对鹤坞的各种优势做出调整,不可能还会是此前那种杂乱的进攻。但是很显然,如今鹤坞之众从向俭到寻常士卒,都有一种亢奋轻敌的情绪,对于战事残酷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。
一旦被针对打击之后,士气会飞快下堕,单凭鹤坞本身很难再坚守太久。
但无论王光有什么样的看法,他终究是客军助战,提议可以,若代替向俭做什么决定,则就是喧宾夺主了。
所以在向俭安排信使的时候,王光也唤来亲兵,将城防内外虚实做详细交代,叮嘱亲兵一定要详细奏报。鹤坞的得失和向俭的成败,他倒不怎么关心,但此刻坞壁中存放着大量的物资货用,他必须要让君侯明知细节详情,不要被向俭的盲目乐观而蒙蔽。
对于王光的这一点谨慎,向俭也是看在眼中不作表态。彼此都在此境厮混,他也知王光早年是怎样的风光土豪,其人势大时,向俭这样的流寇头目给其提鞋都不配。可是就因为部众崩散,家业无存,总给人几分气弱感觉,较之向俭强势更不可同日而语。
王光的这点表现,更让向俭有感于家业部曲对一个人的重要性,尤其他已经深深尝到了这当中的甜头,更加不可能将他倾尽所有才营建起的鹤坞拱手让人,哪怕没有此前与谢艾的约定,他也决意要顽抗到底。
羯胡军队在经过几番尝试而伤亡惨重后,便撤到了河的对面暂时扎营,鹤坞周边因此沉寂下来。
这更助涨了向俭并其部众的骄狂之心,往年他们做流寇时,遇到正规的军队只有被追打的份,更不要说在正面对抗中打败成建制的羯国精锐军队。
这一战实在是令他们扬眉吐气,甚至向俭亲自率领一支百数人骑兵小队冲出坞壁,临河盘旋叫嚣,更加张扬恣意。
最终还是在王光的提醒之下,向俭才想起来趁着战事告一段落,派遣部曲出城打扫战场,修缮防事并收捡此前所耗用的箭矢。
这时候,向俭尚不知此刻正有多出倍数的两千余羯胡精锐正从原野席卷而过,向鹤坞逼近而来。另外那些乡众头目们也都被胡将集结起来,严厉逼迫他们出兵助战。
那些乡众头目们在眼见羯兵进攻受挫后,心中怯意早生,也更加有感于向俭的实力已经壮大至此。
他们此刻也真是骑虎难下,左右为难,一方面不想介入的太深,不愿亲自出兵助战,另一方面则更加坚定了要铲除向俭的决心,否则不要说未来彼此在乡土间的竞争他们再无优势可言,单单今次不能借势羯国除掉向俭而后向俭再出兵报复的话,他们便根本承受不住。
再加上羯胡态度强硬的逼迫,这些人纵使不愿意也不得不表态亲自出兵,虽然各自不可能将身家性命全押上,但多则几百、少则几十的部曲助战,等到第三天午后羯胡援军抵达的时候,此境也已经集结起了数千军队。
城外的增兵,向俭也都看在眼中,他虽然一时得胜而有骄狂姿态,但也并不是理智全失。此前虽然夸言再增倍数之敌也都不惧,可是这么短时间内敌军增兵又何止倍数,简直就是数倍!
所以尽管向俭对于城内防事颇具信心,这会儿也有些慌了神,明白到眼前难关已经不是能够凭着自己的实力可以应付过去。可是当他再想派遣使者求援的时候,却发现道路已经不通,羯胡新增两千精骑,足够将周遭区域封锁得飞鸟难过!
城外之敌虽然已经集结完毕,尚未发动进攻,可是看到河对岸那黑压压的军阵人群,恐慌已经在坞壁城头上蔓延开来。所谓虚亢之势不能持久,向俭部曲虽多悍卒,但是那种流寇的习性包括本身对战争的残酷性认识不足,那种心虚已经难以控制的弥漫开来!
这会儿向俭才明白到王光的谨慎并非无的放矢,便也顾不得自身体面,亲自去请教王光道:“我虽然浪荡多年,但行伍对杀委实不是所长。眼下贼众势盛数倍,让人悸动难安,还请王将军教我该要如何应对。”
王光虽然对向俭的流寇习性看不过眼,但眼下同困一城,也根本没有藏私的余地,当即便沉声道:“凡对阵之战,绝无必胜之理。未虑胜,先虑败。眼下贼势张大,离城必殃。但若孤城自困,也未必能做持久。幸在鹤坞地近淇水,可使人放排水上预作后路,无此愁困之危,再托坚城强械固守,尽于人事,听于天命。”
向俭这会儿也不敢再自作主张,但同样有自己的一番算计,他对王光说道:“我半生匪寇,祸人为生,无有一善可夸。即近半百,才能幸得谢使君雅重托以大事,若是谋事不成反累使君宏愿落空,则时人尽知使君错眼非用,向某废不可取,即便得全性命,不过累人累己。
生死之境,不作虚言。某蹿行此世,半生求一苟活。辛劳经年,才因使君垂爱得一落足基业,我是宁死不愿奸邪夺我门庭家业!纵有后路之选,我又怎敢以此自安?恳请将军为我筹谋后路,若是此堡真将无守,我必死战于前,请将军留后活我子息、部曲。我也能无作后顾,以此忠烈回报谢使君!”
王光本来对向俭多有轻视,内心里不太认同,但在听到这番话后,不由得对向俭刮目相看,沉默半晌才举手击掌为誓。
待到做完这番约定后,向俭脸上凝重才一扫而空,脸上复又显露狂态,振臂高喊道:“为我披甲,再杀一阵!”
他半生为寇,自然也不会临了转性,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,也是因为长久思虑权衡。有了鹤坞这个牵绊,他再也不是以往那个能够浪荡四方的流寇,尤其谢艾托给他这样的大事,他若真的一味求活而使满城资货易主,谢艾哪怕要推脱自己的罪责,也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!
而且城外那些人,对他也是一副必要赶尽杀绝的架势,他更没有临阵投敌的可能。前后俱是一死,又何必再作什么惶惶姿态。
最起码死战于此,他能为谢艾全一识人之明,而且他也见识到王师城防之强,枋头那一雄城大邑,更非他这区区一座坞壁可比。
羯胡很难再将王师赶回河南,谢艾未来也必将久镇于此,无论对他是否存念利用,他以此忠烈报效,谢艾也绝不能凉薄待之,否则便是自绝于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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